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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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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 章

常摯開口,帶著猶豫,帶著躊躇:“阿滿,世事無常,你要想開些。”

婁滿輕輕笑,再擡起頭,好像又恢覆了從前的光彩,“我如今還有什麽想不開的?”

常摯看得心酸,不管她怎麽掩飾,悠悠流久的悲傷依舊存在。

棚樓於她而言只是冰山一角。

都已經過了七年,她還是不能從那個深淵死局中脫離,即使再過第二個七年,第三個七年,她依舊想不開,永遠被困。

那地方是堅不可破的牢籠,婁滿也根本沒有脫身的念頭。

常摯還想再說什麽,就被婁滿下了逐客令。

“你要沒事就先走吧,我困了。”

常摯雖然擔心,卻也無可奈何。

“那你好好休息。”

房中沒了聲響,靜悄悄的,連掉根針的聲音都一清二楚。

婁滿並無困意,那雙淺淡的眼睛沈靜幽明。

她打開窗子,看到街上游走的行人,輕踩窗臺翻上房頂,須臾之間,消失在夜幕中。

幾片葉子將窗戶關好,悄無聲息,無人知曉剛才這裏跳出去一個人。

不知不覺走到棚樓山,婁滿步伐沈穩,從下往上走,入目景色還和從前一樣,有草有花,有樹有石。

越走心越平,越走心越凈。

她來到了棚樓山頂端,莢閡殿門前。

五方殿宇無人清掃,蒙上一層厚厚塵埃,又被枯黃落葉蓋了一地,不過幾年功夫,就荒廢落敗成這樣。

婁滿推開大門,沾了一手的灰。

幾百年基業毀於一旦,近在眼前,婁滿終於有了實感,心中空了一片。

她不想再進去了。

轉身欲走,忽然被什麽東西抓住腳踝,下一瞬,頓覺小腿一陣刺痛,被什麽東西狠狠咬了一口,婁滿下意識把那東西踹飛。

重物撞擊,發出一聲驚人的巨響,婁滿看過去,心裏一陣惡寒。

咬她的是一個半截人,也不能說是人,大概是個什麽怪物。

它沒有下半身,口中吐出青蟲,皮上青筋縱橫交錯,腰下延出樹根,目光陰森貪婪,直勾勾地盯著她,像來索命的惡鬼。

瞥一眼漣水肆留的嘴。

婁滿又是一陣惡心。

不會是它嘴裏那條蟲子咬了她吧。

婁滿臉色一沈,緩緩走近那怪物。怪物似乎察覺到她循環的殺意,忌憚地順著墻根攀爬。

躲?躲就有用嗎?

婁滿冷嗤:“仙家舊址,豈容妖物作祟!”

沒想與它周旋,下手用了十足力,妖物毫無招架之力,閃躲不及,嘶吼一聲便四分五裂炸開來。

紅血青肉泵出一地,散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。

婁滿掩住鼻息,正要掃凈一地狼藉。

殿內又出動靜,剎那間亮如白晝,婁滿瞥去一眼,裏面傳來一道陰柔婉轉的男聲,糾纏黏膩。

“外頭的是什麽人?敢毀了我的東西,膽大包天,該當何罪!”

婁滿瞇了瞇眼,飛身入殿,還沒看清妖怪長什麽樣,就貼臉碰見個熟人。

宴尋憶......

怎麽是他?

婁滿蹙了眉,十分不解地從他臉上掠過。

宴尋憶和七八個男男女女,被柳樹枝綁在一根粗大的石柱上,那些人好像死而覆生,瞧見來人是仙門中人,紛紛疊喊呼救。

原本寂靜的殿宇變得哄鬧。

七八個人一起嚷嚷,惹惱了屏風後的妖怪,他殺雞儆猴,倏地收緊一根柳枝,直接將一名修士勒斷了腦袋。

鮮血噴湧而出,慘不忍睹。

驚喝連起,妖怪厲聲威脅道:“誰要是想送死,就給繼續吵。”

那群人瞬間沒了動靜,心中又是畏懼,又是憤恨。

婁滿眸中一片寒霜。

好巧不巧,那顆掉下來的血腥頭顱正好滾到她腳邊。

幾根柳枝快如雷電,直沖婁滿,婁滿躲也不躲,柳條未得手,在她眼前被一截藤蔓劫住,隨後卷入其中,撕碎碾爛。

敵人在暗我在明,她擡手將面前的屏風打飛。

那妖怪心中一驚,明白眼前這位不是好惹的,他沈著臉,斂起吊兒郎當的神色。

婁滿輕輕一瞥,小指微動,數十片綠葉破窗而入,刀光劍影間傷人於無形,妖怪忙用廣袖遮臉,躲閃著從貴妃榻上起身。

癡纏半響,綠葉被妖怪打散,卻也在他身上留下密密麻麻的血痕,尤其那張還算標志的臉,已經爛得不能看了。

偏在這時,婁滿誇了一句:“這麽快就脫身了,看來你還有點本事。”

對方狼狽不堪,她連根頭發絲都沒亂,這話怎麽聽著都不像是誇人。

柳樹妖自知不是婁滿對手,氣得咬碎牙也不敢表露。

即刻變了臉,生生擠出幾滴淚,可憐巴巴瞅著婁滿,悲戚大過哀求:“姑娘,是在下有眼無珠,冒犯了您,請您大人大量,網開一面,放在下一條生路吧。”

被綁著的人心中燃起希望,恐懼瞬間變成憤恨,怒罵道:“你這歹毒的妖物,我們也與你無冤無仇,你為何不放我們一條生路?!”他轉看婁滿,哭訴道:“姑娘,我等被綁來一個月了,他每七日就要生吞活剝我們一個同胞,在我們之前,不知枉害死了多少無辜的性命,絕不可饒恕啊。”

柳樹妖眼皮一擡,閃過狠毒,將魔爪伸向控訴他的人,那人身上的柳枝倏地收緊,勒得他面色紫紅,青筋凸起。

婁滿手指一動,除去害人的柳枝,慘遭折磨的人卸了力氣,猛的栽在地上。

趁婁滿分神,柳樹妖想跑,還沒逃出大殿,就被一根藤蔓拽了回來。

婁滿笑著道:“你算什麽東西?也配在棚樓山作祟。”

柳樹妖聞言苦苦哀求:“我這就走......我這就走,以後再不敢玷汙仙山,求姑娘饒我一命。”

婁滿卻不打算放過他,“你養的東西咬了我一口,這賬又該怎麽算?”

柳樹妖咽了咽唾液,滿臉血痕滴答答落在地上,恐怖駭人,“只要姑娘消氣,我願割肉相還。”

“罷了罷了,我也不為難你。”她雖是怎麽說,卻緩慢地收緊藤蔓,“你將棚樓山弄得烏煙瘴氣,你養的東西咬了我一口,不過我慈悲為懷,就不將你挫骨揚灰了,留你一個全屍。”

那根纖細的藤蔓,延伸出一根根堅韌的細刺,死死絞緊皮肉,紮出一個個恐怖駭人的血窟窿。

婁滿輕擡纖足,挪後兩步,不願讓汙濁染了衣裙。

柳樹妖痛不欲生,哀嚎連天。

連掙紮片刻,受盡折磨,這才咽了氣,緊緊束縛人的柳枝失去妖力,一扯便散開來,修士們得以脫身。

差點被勒死的男子緩過來,從地上掙紮著起身,感激不盡:“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。”

有人帶頭,剩下幾人也都紛紛拱手謝恩。

只有宴尋憶沈默,眼盼桃花此刻卻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漆黑漩渦,沈沈落在婁滿側臉。

婁滿不動聲色,問他們:“你們是一起的?”

男子看了看宴尋憶,搖頭道:“只有這位公子不是我們門中人。”

婁滿瞥一眼地上身首分離的屍體,說:“夜間邪祟多,快給你們同門收屍回去吧。”

幾人聞言,激言壯語地拜謝一番,然後斂起同門的遺體,速速禦劍離開。

只剩宴尋憶徒留在原地,神色覆雜難辨。

婁滿問:“公子還不走嗎?”

宴尋憶恭敬道:“還沒謝過姑娘的救命之恩。”

婁滿笑,“不必了。”環顧一眼殿內狼藉,她只身走出,也不管宴尋憶跟沒跟上,“你跟他們不是一起的,那你又是怎麽被抓過來的?”

宴尋憶嗓音低沈:“只是睡不著四處走走而已,沒想到就遇上了這妖邪。”

婁滿看他幾眼。

這人一貫冰冷淡漠,何曾像現在這般可憐無助過。

婁滿默了默,說:“夜裏沒事還是別出來了,沒了棚樓庇護,附近幾座城亂得很。”

宴尋憶溫聲道:“多謝姑娘提醒。”

婁滿轉身欲走,臨走時又回頭看了他一眼,閃身消失在山林中。

留下數十片葉子掃凈汙穢,還棚樓山幹幹凈凈。

宴尋憶留在原地,待這些葉子隨風飄揚遠去,他才折返回去。

腳步沈穩,在玄關處止步,屈身拾起莢閡殿裏遭主人遺落的九鳳玉佩。

這塊玉佩他見過多次。

摸到後面凹陷,反轉一看,玉佩背面赫然鐫著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。

——婁滿。

宴尋憶抿住唇,收起那塊玉佩,看了眼幹幹凈凈的大殿,轉身離去。

*

婁滿回去睡了還沒兩個時辰,就被常摯框框砸門吵醒了。

她換好衣服梳好妝,喊來店小二,被引去常摯說的雅間,所有人都已入座,只等她到了以後開飯。

常摯見她消沈不再,心裏松了口氣,笑著問:“今天有胃口吃飯了嗎?”

婁滿瞥了眼。

只有宴尋憶和常摯中間的座位是空著的,她移步過去坐下,不理會常摯調侃,拿起筷子問:“什麽時候開飯?現在嗎?”

常摯道:“要不是你睡大覺,我們早開飯了。”

婁滿自我慣了,全無忸怩之態,並沒有因為耽誤大夥吃飯,所以心生慚愧的覺悟。

吃過飯以後眾人退房上路。

他們行的是山路,山路崎嶇,荊棘叢生,並不好走。

碰到的林林總總的小妖,都跟棚樓山上那只柳樹妖差不了多少道行。

婁滿名正言順的裝草包,所有妖邪都往常摯跟前推,她則拉著宴尋憶往後面躲,快快樂樂地看熱鬧。

身側隱隱約約一絲難以察覺的幽香縈鼻,宴尋憶吸了吸鼻子,深深看她一眼。

走了快有幾十裏路,婁滿摸摸腰間,發現空空如也,玉佩沒了。

她臉色一沈,雙眉緊促。

那塊玉佩跟了她很多年了,花了五十兩黃金買的,丟了可惜,十分可惜。

出門就丟東西,什麽黃道吉日?江鶴算的一點都不準。

婁滿腳步緩慢,走在最後,郁悶地嘆息。

宴尋憶故意放慢兩步等她跟上,偏頭問“妖以剿滅,你為何還愁眉不展?”

婁滿撇撇嘴,言不由衷:“我沒有。”

常摯註意到二人談話,也回頭看向婁滿,納悶道:“沒有什麽,你又怎麽了?”

語氣摻著不耐煩。

面對悲痛落寞的婁滿,他不知所措心生憐惜。

但是現在......

剛才那幾只妖都是他對付的,明明婁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幫他減輕負擔,可偏要事不關己地看熱鬧。

他還沒抱怨,這人又撒起大小姐脾氣了。

婁滿越想越氣,憤憤道:“我的玉佩沒了,五十兩黃金買的!定是那群作亂的小妖給我摸走了。”

常摯聞言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,“什麽?五十兩黃金?!你瘋了!咱們又不是出來玩的,你帶那麽多黃金......不對!你帶那麽貴的玉佩幹什麽?”

常摯的三師姐蘇琴兒,也回頭可惜道:“小師妹,咱們還得趕路呢,丟了也沒法子找了。”

婁滿嘆了一口氣,“算了。”

只可惜玉佩上面還有她師伯親手刻的字。

常摯嘖嘖兩聲,嘀咕:“那麽大人了丟三落四。”

婁滿離他不遠,話音清清楚楚入耳,她瞥他一眼,“師弟,雖然我是你師姐,但你入門晚,你師姐我,可比你小了近十歲啊。”

常摯忘了這一茬,只能啞火冷笑兩聲。

婁滿埋怨曹冠英和江鶴選的黃辰吉日不對,害自己丟了玉佩。

沒一日呢,她就發現自己怨對了。

真是禍不單行。

他們被魔族堵了。

不是凡界的魔修,是魔界的魔族人。

他們被魔族堵了!

足足上百位,烏泱泱的攔住他們去路。

硬打打不過,跑吧,也夠嗆。

眾人心中打鼓,常摯陪著笑臉,小心翼翼問:“各位魔爺,無緣無故為何要攔我去路。”

領頭那人玄衣華裳,冷漠無情一揮手,“帶走。”

捆捆綁綁到魔界,繁華宏偉頃刻而過。

魔頭大手又一揮。

魔兵將他們往牢裏一扔,頭也不回地離開。

比起其他人的惶恐不安,茫然無措,婁滿情緒還算平穩。

這是她第一次來魔界,連牢獄都蓋的如此氣派,瞧著得有十多層高。

這得堪比天界的欽天監吧。

想到頃刻而過的宏偉,果然是凡界觸不可及的境界。

常摯臉色難看,把希望寄托給婁滿,暗戳戳問:“解憂,你能想到辦法讓我們出去嗎?”

周斂急得團團轉,聞言諷刺:“她能有什麽辦法,問她還不如自己想!”

一人恐慌就容易帶動一群人恐慌。

林如凡朝鐵欄上狠狠踹了一腳,“光天化日,朗朗乾坤,魔族中人竟如此猖狂,大搖大擺在凡界走動,簡直無法無天!”

蘇琴兒嚇得渾身哆嗦:“我,我們該不會死在這裏吧......”

周斂罵了一陣回過勁兒來,心頭火被澆的透心涼,縮在墻角心如死灰,比蘇琴兒還不如。

婁滿瞥向眉頭緊鎖的宴尋憶,發現這人連皺眉都那麽漂亮。

她安慰道:“師兄莫怕,人到山前必有路。”

宴尋憶看著她,不知她哪來的底氣,坦然自若,毫無懼色。

婁滿或許沒安慰到宴尋憶,但卻讓常摯松了口氣,不由往她身邊靠靠,抱住手臂。

婁滿擡了擡胳膊,非但沒甩開常摯,反而讓他貼得更緊了。

“這可是魔界啊,我們怎麽就那麽倒黴!”

旁人口中的卓越英才,肅然一副向婁滿尋求庇護的樣子。

婁滿看看宴尋憶,又看看常摯,不由覺得丟人。

一個靈根殘缺的半廢,竟是這群修士裏面最鎮定的人。

她動了動被常摯抱住的手臂,不忍道:“你先放開我,這不是還沒事嗎,為何非要自己嚇自己。”

宴尋憶聞言道:“師妹這般處變不驚,真令人佩服。”

婁滿笑:“師父那麽厲害,我相信他一定會來救咱們的。”

常摯剛落下的心瞬間又懸了起來,“你指望別人來救我們?!”

婁滿點點頭,坦然道:“不然呢?我一個靈力不高的小女子,不指望他們難不成還指望自己嗎?”

常摯差點吼出婁滿大名就要罵人了,都什麽時候了,她還有心情說笑!

常摯深吸一口氣,壓制道:“這裏是魔界,曹冠英就算再厲害,到底是肉體凡胎,我們這些仙修對魔族來說就等同於凡人,凡人懂嗎?你動動指頭就能碾死的凡人!就算凡界的百家仙修一起上,對魔界來說不過是以卵擊石,你指望誰來救我們?!”

就算是婁寒在世也絕無可能!

蘇琴兒聽到這話直接嚇得哭出來,“那我們豈不是必死無疑了。”

其他牢房中的仙修聽到他們談話,大方分享自己知道的內幕,好讓他們死了也做個明白鬼。

“下個月是老魔尊千年忌辰,魔尊要將一千位仙修投進魔羅海,祭奠老魔尊□□言。”

四下頹然。

婁滿卻眼神一亮。

上天厚待。

天佑她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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